迁都之举，世界各国，历朝历代，慎之又慎！印度尼西亚的迁都大计，自立国伊始便有议论，苏加诺、苏哈拖、苏西洛等多届政府皆有热议。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讨论、热议、想象中，迁都似乎已被内化为一种执念。2019年佐科政府力排众议，宣布迁都，2022年获国会批准，最终定鼎努桑塔拉（Nusantara）。
纵观各国历史，迁都屡见不鲜，有的是为了避乱止战、国泰民安，有的是为了长远发展、立足未来，有的是因应时局变迁、顺势而动，印尼迁都又为哪般？
迁都是印尼对现实环境的被迫反应。“雅加达正在下沉”“2050年四分之一的雅加达将被海水淹没”“清洁水供应危机”等耸听之言时常见于报端，将这座拥有一千多万人口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描绘得宛如灾难片现场，不免以偏概全。然而，雅加达城市承载力确实压力重重，城市治理积重难返，陈年痼疾“大城市病”多种“病症”同时涌现。地下水枯竭、城市下沉，地表河道污染、尾气污染，上空大气污染、雾霾频发，海平面上升、洪灾不断，街道堵塞、交通拥堵、人口拥挤、呼吸道疾病陡增，等等。通过科学治理或许可以缓解压力，但脆弱的地质条件已非人力可改。雅加达被活动断层线包围，使其极易遭受地震、火山、海啸袭击。迫于现实环境的压力，留给印尼政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印尼政府不得不痛下决心，有所作为！
迁都是印尼对未来梦想的积极追寻。骨感的现实最需要丰满的梦想来抚慰。首先，印尼有一个“印太中心”梦。新都努桑塔拉（Nusantara）是一个古老的爪哇语，其含义为“群岛”，正是印尼作为“千岛之国”的真实写照。努桑塔拉位于印尼的地理中心，更是印尼政治精英心目中的“印太中心”。印尼占据太平洋-印度洋与亚洲-大洋洲交汇的十字路口，这种地理中心给印尼带来了无尽的想象。这个梦想的中心或许还包含了政治中心、地缘中心、工业中心、现代化中心等多重意向，迁都恰是印尼战略雄心与梦想的映射。其次，印尼有一个重新定义自我的梦想。印尼在殖民时期便历经数次迁都，历次迁都的路线就是殖民主义和外来权威在印尼的运动轨迹，印尼的历史和身份都由殖民者来书写、叙述、定义。这次迁都，印尼跳出爪哇岛并选址东加里曼丹，誓在热带雨林里建造新都，希望其与殖民者区分开来。这种决心隐含印尼渴望抹去殖民统治及其痛苦历史的记忆，显示了印尼从殖民国家蝶变为民族国家的决心。苏加诺时期借用国际风格，苏哈托时期回归传统主义，再到佐科威时期的智慧可持续城市，无不体现了这个后殖民国家对殖民主义的决裂和重塑自我的渴望。最后，印尼还有一个现代化发达国家之梦。印度尼西亚官员表示，这座新大都市将成为一座“可持续森林城市”，环境被置于发展的核心位置，65%的面积将用于重新造林，目标是到 2045 年实现碳中和。这代表了新的梦想和愿景——智能、可持续、有弹性、环境友好、民主、经济健全、没有环境灾难、污染和交通堵塞。可见，迁都承载着印尼求新、求变、求自我、求环保、求现代化的梦想。
一国之都，首脑之城，可谓迁一城而动全国。迁都对印尼究竟意味着什么？
迁都是人口的迁移。雅加达拥有约1000万人口，大雅加达地区人口超过3000万，人口已经超饱和。印尼2.7亿人口中一半以上居住在雅加达及周边的爪哇岛。相比之下，正在建设新首都努桑塔拉所在的东加里曼丹省人口不足400万。人口分布不均、资源分布不均严重制约印尼经济社会的平衡健康发展。初步估计，将有超过150万公务员将被调往雅加达东北约 2000公里的新首都。
迁都是资本的迁移。规划部长苏哈索莫诺阿尔法在提交该法案时强调：“新首都具有核心功能，是国家身份的象征，也是新的经济重心。”向努桑塔拉迁移公务员、军事人员、医疗卫生人员等将产生巨大的溢出效应。商品和服务需求将不断抬升，从而创造一批新产业，带动各类服务业的兴起。当然，迁都更会引起外资的涌入，成为外资的聚集地。迁都耗资巨大，政府预计国有公司和私营部门将承担80%的支出，其余部分由政府承担。这一开发项目将为外国投资者提供充足的机会。印尼已与中国、日本以及包括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在内的中东国家接触，以帮助其在新首都建设和完善各类基础设施。
迁都是认同的迁移。资本逐利而去，人员依规而行，但认同的迁移则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迁都常有，跨岛迁都却十分罕见。正所谓乡愁是最高贵的痛苦，早期的移民势必难以放弃对旧都的眷恋，更何况是让处于上流社会的权力阶层、利益阶层迁往“原生态、纯天然”的丛林之地。事实也表明，迁都路上不乏各种质疑之声，巨额耗资、利益分配、贪腐恶化、环境破坏、权力阶层的阻挠等问题正一波接一波地袭来。诚然，2024年8月17日后努桑塔拉将开始逐步取代雅加达成为印尼的政治中心，各种基础设施和配套设施或许也会在十几年、几十年内完成，新都也会非常环保、绿色、智能、时尚，但是要人们从心理上将一座没有任何历史文化痕迹的新都视为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也许要花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时间。旧都已千疮百孔，新都才露尖尖角。印尼希望通过迁都一举解决长期困扰印尼发展的人口、资源、环境、空间使用等结构性问题，希望通过迁都蝶变为现代化的、发达的印太大国，但这注定是一个现实与梦想激烈博弈的缓慢进程。
原文见：马来西亚《星洲日报》《鹭岛南望》2023年11月4日专栏。
作者：包广将，tx010.tv糖心/南洋研究院副教授，厦大印尼研究中心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