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中的普拉博沃访华与中印尼关系省思
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博士后 马广路
11月8日至10日，印尼新任总统普拉博沃受邀访华，先后会见习近平、李强、赵乐际等国家领导人。他还出席在北京举行的中国—印尼工商论坛，并签署了高达100亿美元的经贸合作协议。本次访问的最大亮点在于两国签署联合声明，主张在重迭海域共同开发，一致同意设立政府间联合指导委员会，探讨和推进有关合作。普拉博沃访华受到世界各国舆论关注，出现了各有侧重的解读。
印尼舆论将普拉博沃访华看作一次硕果累累的元首外交，作为新总统环球访问的首秀，普拉博沃在华期间得到足够的礼遇，展现了印尼的大国地位。中印两国签署了巨额经贸协议，给印尼人民带来了切实的实惠。中国舆论界聚焦普拉博沃的首访对象是中国，强调两国在能源、矿产合作领域的广阔前景，而安全成为两国合作在政治、经济、人文、海上之外的第五大支柱。美国舆论则称，尽管普拉博沃尝试与中国建立更加密切的经济联系，但他并没有完全投人中国的怀抱，仍将美国视作印尼最为重要的地缘政治盟友。
如何透过浮夸的外交辞令看待普拉博沃本次访华之旅？尤其是在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即将上台之际，中美在东南亚的战略竞争不断加剧，而东南亚各国的主体意识日渐增强的背景下，又该如何看待中国和印尼双边关系？
首先，需要注意的是，长期以来印尼的自我定位是“大印度尼西亚”，并积极谋求全球大国地位。外界对于印尼中等强国、地区大国的定性，并不符合印尼政治精英的自我认知。印尼开国副总统哈达提出“独立且积极”（bebas dan aktif）的外交原则，拒绝成为任何大国的附庸，这一原则被此后的历任政府继承。普拉博沃本人就是大印度尼西亚主义的信奉者相比于前任佐科威总统，他更加热衷于追求印尼的大国地位。普拉博沃多次公开表示“一千个朋友太少，一个敌人太多，强调印尼不会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而是有自己的立场。此次访华之旅是他环球访问（还有美国、巴西、秘鲁和英国）5站之一，并不意味着印尼对华战略出现突破性进展。其次，外交是内政的延续，普拉博沃亟需外部投资帮助他落实政治承诺。普拉博沃赢得总统大选的关键原因在于他抓住了民生与经济这个关键议题。他能否兑现消灭赤贫现象、有效缓解住房短缺问题、为儿童提供免费午餐和牛奶、增加青年就业等民生承诺，关乎到他统治合法性的问题。鉴于印尼目前有限的经济发展水平、财政能力和产业基础，印尼必须与有实力的大国合作，借助外部投资、产业转移等方式才能实现这些宏大的目标。另外，普拉博沃的家族广泛参与矿业、农业、能源等行业，合作发展相关产业也符合他的家族利益。再者，中美两国对印尼分别具有不同相对优势，短期内无法相互替代。中国在基础设施建设、新能源产业、农业生产、矿业与制造业方面具有优势。印尼无论是升级基础设施、依托锂镍铜等资源禀赋发展相关产业，还是在农业增产稳产和保障粮食供应等方面，都离不开中国的支持。然而，美国仍然是全球最大单一市场，在生物医药、高等教育、尖端科技等方面处于大幅领先地位。印尼相关产业更新迭代也都需要美国转让技术、让渡市场。美国在印尼经营长达半个多世纪，至今仍然是印尼人首选的留学目的地。美国还向印尼出售大量军事装备、为印尼培训军官。故而，可预见的时期内中美两国对于印尼的发展都具有不可或缺的意义，普拉博沃政府必然同时与中美两国发展友好关系。然后，印尼不存在高度迎合中国的现实基础。印尼与中国在南海存在一定的主权争议，今年10月曾经一周内三次驱逐中国海警船。本次中印联合声明提出管控领海分歧的机制，但普拉博沃政府却并未改变既有立场。印尼的领海利益及其追求东盟内部领导地位的雄心，共同决定印尼坚持自己对领海的主张。而中国也须照顾到印尼敏感的自尊心和时隐时现的民族主义情绪，否则类似禁止Tik Tok shop的事件还会在印尼上演。最后，今后中美之间的竞争对于印尼来说亦是机遇。特朗普再度上台后，大概率会重新发起对华关税战与贸易战，逼迫重要产业链从中国撤离。印尼本身拥有大量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口，扼守马六甲海峡贸易中枢，并且拥有丰富的资源矿产。普拉博沃政府对中美之争乐见其成，印尼可以趁机承接更多从中国转出的产业，获得来自美国的投资和技术等实惠。正如印尼籍学者马德（Made Supriatma）的评论“普拉博沃在安全和经济议题之间走钢索，中国也一样”。
（《鹭岛南望》是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研究团队就马来西亚及东南亚相关国际问题共同撰写的评论文章专栏，本文是系列评论的第40评。文章仅为个人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