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大学“读懂中国”系列活动征文二等奖作品
吴凤斌,男,1934年10月17日生于广东丰顺,1954年-195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世界史专业,获“北京大学优秀生”奖状,1961年从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转调入厦门大学南洋研究所。历任工会主席,华侨研究室主任、研究员,中国中外关系史学会副秘书长兼会刊主编及有关专业学会理事、常务理事等多职。
吴凤斌同志长期从事历史学和南洋问题研究,常赴各省侨乡调查,1974年承担国家南海诸岛主权研究后赴西沙群岛等地调查。1979年《驳越南白皮书》一文,受到全国历史地理学会与会者好评,新华社内参作了报导,中宣部来函表扬。同年《驳菲律宾所谓拥有南沙群岛历史主权谬论》一文,受到中调部专函表扬。1980年与韩振华、林金枝教授参与外交部白皮书起草工作,得到外交部专函表彰。1987年赴京为海军部在收复南沙群岛前作专题报告。1990年南海诸岛国际会议上代表中方作专题报告,新加坡报纸报导了主要论点。1995年在莱顿大学整理编纂华人档案,受到了荷兰皇家科学院重视,1998年5月30日《海牙日报》作了长篇报导并刊登了照片。
任职期间,发表出版的主要论著有《契约华工史》(省二等奖)、合著《猪仔华工访问录》、《东南亚华侨通史》(1995年国家优秀教材奖)、《华侨概论》、《京族社会调查》、《京族简史简志》、《祖国南疆——南海诸岛》、《西沙南沙自古以来就是我国领土》、《我国南海诸岛史料汇编》、《南海诸岛研究》、《郑成功研究》、《潮汕地区与海外移民》、《东南亚华人社团研究》、《闽西土地与海外移民》等。参与编写《中国大百科全书》历史卷《东南亚历史辞典》,《世界华侨华人大百科全书》历史事件卷副主编,与包乐史教授(荷)合着《东印度公司时期巴城华人社会》一书,与聂德宁教授等合编《雅加达华人婚姻》及把国公堂档案《公案簿》校注十五册。撰写有关中外关系史、华侨史论文70多篇,有的外报刊登,有的被译成英文和日文。翻译有关英俄译稿30多篇。发表通讯报导百多篇。此外还担任华侨史研究生教学工作,先后任过郑州大学、厦门大学历史系研究生答辩委员会主席。
天赋龙章资,少生爱国志
吴凤斌出生于风云渐起的抗战年代,其时日本已然占领东北,硝烟南来,狠狠地吹打在正值少年的他身上。广东那时亦不安宁,1938年日军占领潮汕进犯丰顺,日机反复轰炸县城和学校,吴凤斌与家人逃入深山,一路见识各种惨象,饿殍遍野,浮尸遍积,人争相食,幼小的他亲眼目睹旁人被狼咬死,邻居上吊。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少年成长在爱国氛围异常浓烈的环境下,承梁启超之少年中国论之震聩,沐孙中山之书墨之香家国之煌,内心孕育了爱国的萌芽,尽其一生迸发。
年幼的他,放之古代本该宫商之乐洗心养性,然而生于乱世,他却听征伐之鼓,感凄厉之音,四起的硝烟磨砺了他的内心,将其从小武装成一个无畏的斗士,爱国之志也是从那时起,披盔戴甲,一往无前。在这场跨越了大半个世纪的采访中,当我们问起教授年幼经历时,年至耄耋的他仍然清晰地将儿时的场景从赤色的回忆中涤了出来。当我们问起那时听过的歌曲时,教授倏地停止了原本流畅至极的回忆,突然沉寂了下来,头低沉,眸垂凝,嘴无声地翕合着,气氛安静得像极了老式电影放映前万众屏息以待的场景。
慢慢地他的手抬了起来,挥动着,古老的歌谣顺着他轻轻晃动的手摇曳了出来,对我们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一首歌,但跟随着教授抬高的双眼望去,仿佛年少的他自己随着高昂的歌曲,激昂地挥动着手臂,宣泄着所有国人压抑的心气。听得出来教授已然入神,苍老的嗓音奋力地想怒吼但却不住的颤抖,字音连绵而出,只可依稀辨认:“海水茫茫,山色苍苍,白云依恋在群山的怀里,我却看不见故乡,为什么不能返故乡,血沸胸膛,仇恨难忘,同胞们团结一致,驱逐虎狼,保我家邦。”曲未尽,此间采访的少年已经肃然起敬,教授浑然不觉,仍然出神尚久。
而后教授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讲出了这首《白云故乡》的缘由,小学二年级时他的堂哥堂姐唱着这首歌保卫祖国,给年幼的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立志报国的理想便念念不忘,缠绕至今。
教授讲起了他自小的经历,天资聪颖加上勤奋好学,成绩自然都是第一。“我从来都没担心过考试,那对我来说都很简单。”教授不无自得地笑着说。待到他长大读书之时,战争已然结束,纵有一腔报国志,已无戎甲与马骑。一直对于学习得心应手的他逐渐发觉着知识的力量,既然不能武以报国,那便用知识改造国家,孙中山那句“治国经邦,人才为急”落在了同为广东后生的吴凤斌心中,自此,书以报国便深深烙印在教授心中。知识改变世界,他心想。
吴凤斌本来对理科很感兴趣,少时痴迷于机械运作原理,本欲大学报考物理系,奈何视力不佳难以报考。受历史老师的影响,对历史深感兴趣的他考上了北京大学,研读历史系,走上了“以史报国”之路。凭龙章资,立报国志,治千年史。
只身向孤岛,青史添百越
1958年,新中国成立尚不足十载,正处百废待兴之际,作为国之脊梁的历史,沉逾五千载,压得未及冠的新中国喘不过气来。偌大的中华民族,汉族之外的55个民族的历史都没有得到详细的记录,修史是古代王朝更迭的首要大事,民族史也是新中国极其重要的一部分,补全民族史这个艰巨的任务,落在了北大和中央民族大学的毕业班学子肩上。
吴凤斌身为北大历史系的学生,被抽调至一个五人小组,负责调查越南民族(现京族,后文统称京族)的历史。京族是标准的越南民族,从越南迁徙而来,其民族语言有着明显的越南特色,其聚居区域原本属于广东,现聚居于广西京族三岛区域。吴凤斌一行五人,打好调研提纲后展开了实地调研。调查分开进行,吴凤斌一人负责调查京族三岛中的两个岛——巫头和万尾岛。当时交通条件恶劣,必须得等退潮时才能涉水而过。在调查期间他与京族渔民同吃同住,一起划竹排、拉大网,就在这样切实感受当地民族生活的条件下他一边记录一边整理。
在当时大跃进的催促下,人人斗志高昂,每天都拼命调查,做到了真正的白手起家,从无到有的成就。在实地调查了一年后,便整理出了《京族社会调查》和《京族简史志》的初版资料,两本书于1963年出版,实质上补全了当时国内对京族认知的空白。
吴凤斌埋首经书不问功名的心性在此时已初见端倪,他在告诫我们年轻学生做学术的时候,引用了当时他的院长范文澜对他的教导:“板凳宁做十年冷,文章不作一句空”,年轻学者做研究要经得住冷板凳,不要急于发表意见抢风头,要沉淀。当时正值奋力向上的时节,他却甘愿孤身南去,藏身孤岛,醉心田野,埋头研究,为中国最紧缺的民族史不留余力地奉献着自己的精力,让新中国的民族史上有了越南族的一席之地,为我们年轻学生以身作则,彰显了学术风骨,爱国精神。
对京族的研究告一段落之后吴凤斌回到了北京,当时的北京还没有世界史的研究所,在近代史研究所工作的吴凤斌被抽调,到了专门研究南洋问题的南洋研究所工作,也就是现在厦门大学的南洋研究院的前身。
吴凤斌对工作向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就像雷锋所说的那颗螺丝钉,哪里需要他,他就去哪里,去当那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为国家无私地奉献着一切。
身淌炎黄血,心系华侨牒
南洋研究所在成立之后对资料的需求很迫切,为此组织多次社会调查,除了每年“五一”、“十一”对归国华侨进行采访外,还对闽粤华侨农场进行调查,吴凤斌主要负责华工的调查。
我们问起为什么会选择研究华人华侨这方面时,才知道吴凤斌跟华侨有着很深的渊源。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在国外工作后来才回国的,还有很多近亲在国外终老,他幼时读书的学校也是华侨建的学校,家乡还专门建立了暹侨堂以纪念华侨对当地教育的贡献。吴凤斌在叙述自己做华人华侨研究的时候,不由得感叹自己非常幸运,居然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历史。教授眼神望着空处,笑得很纯真。
在西沙的研究调查的过程中,生活条件尽管十分艰辛,但也很有意义。因为当时很多资料需要奔赴当地获取,许多新年和春节他都是在外地过的。1959年与京族一起,1964年在南安淗江过,1976在广州过……教授回忆起这些未能与家人团聚的时刻,却笑着说:“我们过革命化春节是常事。”当时西沙还没有海水淡化的技术,他们甚至整天没有水喝,“连小便都不正常了。”教授自嘲地苦笑,摇摇头,似乎在回忆那段艰苦的生活,在国外研究十年,过年都没有回过家。
他1995年去了荷兰,直到2005年才回国,期间十年半,全部都用来整理出版原始档案资料。当时国内对该方面的研究完全陷入瓶颈,根本没有对于这方面的资料。“之后的十年,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些资料上。”教授感概地说,抚摸着眼前茶几的一长排数十本小笔记本。
“这些都是当时我生活的日记,当时的生活太过单调,我对每天发生的事,每天的感悟,甚至到了新的地方都要做日记来记录。你看,这是我画的地图。”教授指着画得极为详细清晰的地图,开心地说道,想来那十年确实是较为枯寂的一段时间。
“一千多册书,积满黑黑的烟灰和浓浓的硫磺除虫味,剧臭经久不散。尽管是臭不可闻的档案,但这是一座尚未开发的金山,都是几十年难求的啊!”教授提高了音量,时隔多年仍为这些无价之宝的价值而激动不已。“所以尽管困难我还是要整理,如鱼行水般,整天都沉浸在清理这些档案的工作中,以至于很多次都忘记下班,图书馆都关了门,需要打电话求人来开门。”教授回忆起那段日子,笑着颇有得意之感的对我们说:“真如‘山中荒七日,世上几千年’一般。”以苦为乐,醉心学术,不顾艰险,教授钻研之坚当真令人动容。“我把一页页都分好,编成一个目录,这就花了我一年多的时间才编好。之后准备要写,要一个个求证、注析、核注,必须都要做到有根有据才行。其中半马来语半闽南语的资料考据尤为艰难。对其分类、编目和补缺也很繁杂。我整整花了二十年(1995-2015)整理档案,这些档案的保密级别都很高,从来没有公开发表过,也不让跟外面有任何接触。为了将国外的资料带回国,我整理档案近千册,全部都是用手写用笔记,因为没有办法用复印技术,真的很辛苦,全程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当时国内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资料,我必须带回来给国内做研究。 ” 教授一字一句地说,其言千钧,其语万象。不长的一段话,其中艰辛溢于言表。十年光阴,囿于一室,甚至还有老鼠做窝,最后拖着荷兰方面把档案弄成的胶卷才漂洋过海带回了国,为国家研究填补了一大片空白。
问及原因,吴凤斌很自然地说:“就是回国啊,国家要研究,我就出国搞资料,国家需要我,我就回国接着研究。”对于学术,对于国家,他的坚贞,天经地义,日月可鉴。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君飞
教授在采访的最后阶段,翻出来代表其峥嵘岁月的笔记本和相册,回忆一番过后,执笔提墨,运笔于纸上,慢悠悠颤巍巍却又令人心安地,写下八个大字,“读懂中国,放眼世界”,个中期许,仿佛海阔天空,大有作为之意。老人起身送我们离去,眉间笑意不止,许是乐于见家国精神代有后生传承,腰脊如孤松生于玉山,似是告诉我们以史立身则正以国定志则坚。